绪论
在中国传统诗论中,诗缘情和诗言志是两个重要的评价标准,但随着中国传统思辨文学的发展,另一类具有诗美特性的作品逐渐受到人们的关注。在崇理尚意的宋代,诗人们以议论为诗,不少作品阐说道理而富有诗味。“理趣”这一概念被宋人明确提出并谈诗论文,深入到文学创作、鉴赏中。
这一概念能否作为独立的审美范畴来考察,目前学界意见不一。有学者未来得及将它收录在中国古典文艺美学范畴体系之内,如张海明的《经与纬的交结——中国古代文艺美学范畴论要》;而汪涌豪将“理趣”视为以“理”为核心范畴的后序范畴来考察;还有学者认为“理趣”可作为一个单独的审美范畴,如陈望衡就说明它是宋诗的审美理想之一;曾祖荫则称“理趣”是中国古代美学理论中一个“说明情理审美关系的重要范畴”。
所谓文学理论范畴,“就是作家、批评家对文学的本质、特性以及文学内在关系的概括和反映”。笔者持第三种观点,“理趣”是宋诗的特征,是对情理关系的概括,足以视为一个独立的文论审美范畴来研究。现有研究中对理趣这一概念理论层次的探讨都可视为范畴研究。书等人对理趣的阐释;胡建次则清理出理趣范畴的历史发展轨迹,对古典诗论中“理趣”说的出现及运用,层面与意蕴等予以系统性地讨论。上述诸人对“理趣”范畴通论性质的探讨为今人把握理趣这一文论审美范畴提供了理论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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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对“理趣”通论性质的纵向梳理
1985年,文利提出:理趣是“寓哲理于形象之中,多见于哲理诗、格言诗”。之后,对“理趣”的通论性探讨逐渐展开,主要成果如:陈文忠的《论理趣——中国古代哲理诗的审美内涵》,范军的《理趣论》,孟登迎的《“理趣”说及其诗学意义》,胡建次的《论理趣》等。
其中,孟登迎对“理趣”说形成史及其诗学价值进行检索和阐发,点评了现当代学者钱钟对“理趣”断代性质的横向把握。1982年陆海明撰写《清代三家诗论中理趣、理障之辨平议》一文。
论者就清代王夫之、袁枚、刘熙载三家诗论有关理趣、理障的论述,作综合考察。该文开启了对理趣进行断代性质考察的先声。
除此之外,这一研究领域占比较大的是从宋代出发,对理趣的断代研究。其中包括三种研究方向:1、对宋代诗歌“理趣”这一特征之整体研究。这方面的成果最早可追溯到张少康先生于1984年发表的《谈谈诗歌的“理趣”》一文。
该文较早提出注重“理趣”是宋诗的重要特点,并对宋诗这一特点的内涵、渊源作了深入探讨。之后,不少学者围绕这一特点展开论述。如朱靖华的《略说宋诗议论化、理趣化》,张思齐的《从中西诗学比较看宋诗的理趣》等。2、对宋代部分文学作品中体现出的“理趣”特点作相关探讨,以阎福玲的《禅宗理学与宋人理趣诗》和陈沂的《宋代理学家“记”类短文的理趣》为代表。3、将“理趣”置于宋代理学背景下探讨其哲学渊源,聂振斌的《理学家的理趣与艺术情趣》是代表性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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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理趣”范畴在宋代文论中的成型
“理趣”是中国古代文论审美范畴“趣”范畴之下的衍生范畴。作为判断诗歌言理艺术水平的重要标准,理趣范畴根植于中国延绵亘古的传统文化,诞生于宋代崇理尚意的沃土家园。它成功地寓理趣于形象之中,追求诗歌情理二者的浑融无迹,是宋诗的重要审美理想之一,更是宋人文化性格与时代精神的浓缩。
第一节宋前衍化
一、“理趣”二字释义
就词汇的一般构成来看,理趣由理和趣二字组合而成。“理”,《说文解字》云:“治玉也,从玉,里声。”依张舜徽注,玉之理谓之理;“治玉亦谓之理”。由此引申为事物的固有形式和赋予事物以有序的形式之双重含义。《孟子·告子上》言:“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谓理也义也。”孟子将“理”作为道德伦理范畴理解,视理为当然的准则。庄子则将理拓展到美学领域,指出“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
之后,“理”逐渐演变为美学范畴,指“艺术表现的哲理、情理和伦理,或指文学艺术表现的规律”。如陆机《文赋》云:“要辞达而理举,故无取乎冗长。”他将“理”看成与“辞”对立的哲理或情理。刘勰又曰“思理为妙,神与物游”,把“理”作为文艺创作的内在规律。“趣”,《说文解字》释为:“疾也。从走,取声。”
原意为朝着特定的方向快行,即“趋向”的意思,最初是一个具有动作意味的形容词。后引申为归趣、旨趣等,作为审美概念而运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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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北宋成型
一、“理趣”作为批评观念的产生
理趣一词由禅学转化为诗学,始自两宋。北宋,理趣作为一种批评观念产生。宋祁大概最早在论文中提到理趣。《新唐书·列传》载:“逖幼有文,属思警敏。年十五,见雍州长史崔日用,令赋土火炉,援笔成篇,理趣不凡”。
这则材料记录孙逖15岁时谒见雍州长史,应命作赋,援笔成篇,文理精妙,意趣横生。理趣论赋的不凡,初步进入到对文学作品的品鉴中。北宋著名文学家宋祁编撰史书对理趣一词的运用直接影响到这一时期的论文赏诗。欧阳修晚年正式将“理趣”引入文论。《归田录》云:
真宗好文,虽以文辞取士,然必视其器识。每御崇政赐进士及第,必召其高第三、四人并列于庭,更察其形神磊落者,始赐第一人及第。或取其所试文辞有理趣者,徐奭《铸鼎象物赋》云:“足惟下正,讵闻公餗之欹倾;铉乃上居,实取王臣之威重。”遂以为第一。蔡齐《置器赋》云:“安天下于覆盂,其功可大。”遂以为第一人。
真宗朝,皇帝在科举考试中看重人的气度和文章的深度。徐奭在《铸鼎象物赋》中以鼎足稳固、鼎铉持重称颂君王有德,蔡齐在《置器赋》中借扶正器皿比喻平定天下的功勋。二者皆以寄托深远的赋而夺魁。这便是“文辞有理趣”。以理趣来评判殿试中赋作品的高低,此谓宋代文论理趣说的开端。同一时期的吕南公在《与王梦锡书》中云:“尝与季源言,今同辈中求其识悟理趣如梦锡者为不少;至于思致清拔,每遣词设色,即便过人,未见有如梦锡者。”吕南公称赞王梦锡文章“思致清拔”,以“理趣”来评断王梦锡作文趣中寓理。“理趣”从选拔人才作文标准扩展到评价文人作文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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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宋代文论“理趣”范畴的成因探析.......................12
第一节 说理精神的文学渊源..........................................12
一、以理入诗的早期觉察..............................................12
二、以理入诗的品格设定...............................................14
第二节 宋代社会环境和文化氛围的培育.......................15
一、君主佑文政策和儒治思想的确立...........................15
二、文士理性思辨和个性色彩的高扬 ..........................17
第三节 宋代禅宗和理学兴盛的推动 .............................18
一、拈花微笑 以心传心................................................18
二、吟咏情性 观物穷理................................................19
第四节 宋代士大夫文化人格的追求 .............................21
一、拳拳立言 挺立士风.................................................21
二、放眼天下 归于自我................................................22
第三章 宋代文论“理趣”范畴的审美特征.......................24
第一节 理念的形象化....................................................24
一、不涉理路 不落言筌................................................24
二、托物言理 拈形示下................................................26
第二节 说理的自然化....................................................27
一、发自中节 声自成文................................................28
二、大匠运斤 无斧凿痕................................................29
第三节 思理的风趣化....................................................30
一、谈笑谐虐 曲尽其妙................................................31
二、初省不解 终得喜感................................................32
第四节 人生的审美化....................................................34
一、心淡无著 与物常欣................................................34
二、吟咏讽诵 孔颜之乐................................................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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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宋代文论“理趣”范畴的审美特征
基于上述原因,宋代文论“理趣”范畴形成其独特的审美特征,这首先要从理念的形象化讲起。理念的形象化是理趣托理的载体和基本特征。宋人对说理艺术水平高低的评价也正是以此为重要依据的。
第一节理念的形象化
宋人主理,宋诗也爱说理。严羽说:“本朝人尚理。”宋诗说理是公认的事实,只是说理的诗可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如刘克庄批评的是“语录讲义之押韵者”,像理学家邵雍的《知人吟》:“君子知人处于知,小人知人出于私。出于知则:同乎理者谓之是,异乎理者为之非。”所以冯友兰说:“普通所谓哲学诗,或说理的诗,是将哲学的义理,用韵文等出之。这种所谓诗,严格地说,并不是诗。”
毫无形象的诗算不上诗。依此,僧人写的不少偈颂由于没有借助形象来说明道理,也算不上诗。蒋孔阳这样批评:“有的所谓‘哲理诗’,如佛家的偈语,虽然思想是被装在诗的形式里面的,但因为没有个性,所以没有诗的形象,不能成为真正的诗。”没有形象,单单堆砌义理,这便是说理高谈心性之义,抽象乏味,落入模式,被后世所贬斥的宋人主理的毛病。
一、不涉理路不落言筌
当然还有一部分诗富有理趣,是宋诗的优点。认识到这一点的宋人爱用“理趣”二字评诗论文,如李塗《文章精义》言:“晦庵先生诗,音节从陶韦柳中来,而理趣过之,所以卓乎不可及。”朱熹乃宋代理学的集大成者,诗在南宋较为著名。李塗认为他的诗在形式上模仿正统诗人,但就美学特征而言“理趣”超越前人。如朱熹的《观书有感》:“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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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语
总的来看,宋诗在唐诗成熟的艺术体制上起步,从重理性主情趣的方向进行了开拓创新,引入另一类既蕴含哲理又富有韵味的诗。宋人自身对以理入诗现象的觉察引入了“理趣”这一文论范畴并进而以此为诗歌创作的一种追求。
从宋代文论中“理趣”范畴正式成型到明清乃至现当代,理趣这一概念始终离不开说理意味与审美愉悦这两大内容。说到底,这一概念贯通的是哲学和诗歌的某些共同点。如诗歌和哲学都具有隐喻性的特点,都以语言为媒介,都落脚于万事万物内在的“真”即事物本质的抽象、概括。当然两者抵达“真”的方式不同,正如维科所言,“哲学把心从感官那里抽出来,而诗的功能却把整个的心沉在感官里”。
哲学以逻辑性的语言抽象概括出隐藏在现象背后的内在本质;诗歌以形象化的语言显现传达出隐藏在美的物象背后的内在本质。
对于这一点,宋人有一定的认识。宋人一方面把诗视为宇宙的逻辑同构,提出“诗为天地蕴,予常意藏混忙中,若有区所”;另一方面又将诗看做一种审美的语言形式,认为“诗与文章为一体”,且“律严而意远”,作诗务必要“模写物状,吟咏性情”,并能创造出“象外之象,景外之景”。
讨论至此,不得不面对“理趣”在喧嚣的文艺争鸣中略显孤寂的现象了。近现代诗注重传达个人情感的内在冲突,尤其强调个体生命的体验和对世界的矛盾感受。.............
参考文献(略)